花孔雀保育员

独留我在这最后的乐园

旺角卡门

4

他不知道生活与电影,谁更残酷一点。他分辨不出,血是红色涂料吗,小刀有弹簧机关吗,枪支是塑料板吗?言语在唇齿间想吐未吐,喉头悬着一声似是而非的喟叹。雷狮知他来,于是调转过微躬的身体。这个少年从夜色中旋身而出,在强光下怵目惊心地惨白。安迷修无话。他不知该怎么开场。他只想,如果眼前男孩道出一句“你来咗”,大概此处就是黑帮片场面了。但雷狮也未有话,他伸手过来,用些气力拍拍安迷修左肩,算作问好。

他们一起看着小舞台上,亮处的曼舞轻歌。他们身边却晦暗难霁,在光与影间不断浮涌张张妖童媛女脸孔,唇口衔一枚绿色过滤烟嘴,其人其行,就像吞吐的烟气般鬼魅,也像深海下潜藏的废城金身尸,富贵闪烁而死气沉沉。安迷修觉得眼下光景确是奇幻诡魅,但他并不敢沉溺。他看见大腿,看见舞裙,看见亮片,看见乳/罩,看见飞扫的眉与斜勾的眼尾,看见鲜红两片唇,看见各国彩钞大方飘洒。

安迷修怜惜女孩,在她们身上却无多愉快回忆。他对她们的选择无能为力,他多数时候持敬重态度;他自诩是最后的骑士,因他自觉身上还有些侠义精神,或是他电影看得过多;他总意欲保护她们,尔后才发觉世界是很多人的世界,正与邪永远分不得太清楚。他终究束手无策。

音乐声愈来愈在耳中作势,耳鼓作痛。安迷修垂眼,抱臂有些自嘲地笑:雷狮,雷狮老大。您有什么吩咐?

雷狮看向他,神色间有些方才苏生的恍惚。能在这种地方陷入沉思的,绝非善类。他们在喧闹中沉默。玻璃桌上,前头一位客人剩下的酒盏微微打颤,桌面上映出斑驳异彩。

你能喝酒吗?雷狮最后问他。

 

 

年青的女孩会醉伏于一杯蓝色tomorrow之下,而她们之中聪明些的会笑接果汁邀请,更拘谨些的,只要一杯无色柠檬水。安迷修不是特地来见世面的高中女生,他是个成年人了,但还够不上男人。他看着冰球在杯中打转,终于被桃色酒水悠悠托起。雷狮在一旁看着他。

尝尝看。这算是商榷的语气,并不胁迫。安迷修略有讶异,却不敢看他眼睛,辨他真实用意。尽管冷气紧吹,冰仍然开始化开,酒与杯身一道冷却。安迷修手心有些麻木了。他以往试过冰啤配烧烤,滋味可称一绝。而此时雷狮在他身侧,自有算盘似的冷冷望着场中热闹男女,不管这酒多花哨,浓度多么欺人骗世,他都喝不下去了。

喝不下?喝不下给我。

雷狮回身,夺过他酒杯,微笑中有种志得意满的意味。但安迷修难以确定,这是笑他胆色不够,还是为了旁的什么事——安迷修不愿揣度他的想法。谁愿意在千呎海下觅珠呢。

雷狮两手捧着那只宽口杯,开玩笑一样,将杯口缓缓转过几十度。他低下头前,看了安迷修一眼。他脸上的,是少年特有的坏笑吧。他低头,他唇吻合在他唇吻上。他眼睫垂下,看起来很平和,像牡鹿照影。安迷修不知他眼中是否仍有寒星,是否戾气周身。此刻的雷狮是个普通人,会因气泡触动的痒麻感而蹙眉,也会因若有若无的丝甜而眼光平静。

安迷修很喜爱这一刻。短暂是喧闹的代名词,喧闹中的寂静却漫长,每一动作、表情都被拆解,慢放。他喜爱这一刻,像他爱文艺片中种种长镜头。长镜头很考验演员演技,而平常人无意的温柔总是成为影史绝版,最难翻越。

他替他喝完这小半杯酒。雷狮抬眼,在吧台放下了杯子。安迷修不好意思地微笑,不知觉中他心里存了一方密辛影像。雷狮也觉好笑,但他只狡黠地按住安迷修两肩。一个令人难以拒绝也无从逃脱的姿态。

你准备好了吗。

什么?安迷修下意识翻手捉住他手腕,慌乱中捏着他脉门。脉搏,一样的狂跳。

准备好,见我最坏的一面了吗。他低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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