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孔雀保育员

独留我在这最后的乐园

旺角卡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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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暗中的人总会相遇。安迷修租下的店面位于商业大厦四层,因楼层数谐音不大吉利,他周遭很冷清,电梯几乎不停。这一片的治安不敢恭维,楼梯间配着上世纪白炽灯泡,光线荏弱,冷冷照着锈撬棍、水泥台阶、碎发门齿,与枯红血迹点点。

安迷修不出意料地是个安分的人。他的音像店,安置在纵深处,被贴出“吉屋招租”的女装店层层围护。以往还有姑娘带着三斤瓜子凑到他店里看老爱情片,她们会哭光他最后一包纸巾。现在没有了,年青的女孩很难在孤独与危险中寄身。她们也许攒够了钱去八层开巴黎生活体验馆了。也许吧。说回安迷修自己身上,他还是喜欢爱情片,而且喜欢一个人看。这就是他穷困的原因,他其实不太欢迎观光客,夜里十一时准点拉下铁门睡觉,这座大厦里没谁人比他作息更规律。虽说平时米水供应时断时续,他过得还算写意。烩面好吃,黄焖鸡米饭好吃,火锅好吃,烧烤好吃,烧烤,最他妈好吃。

他今年十九岁,还是个非常容易满足的人。他全副身家就是满架的碟片与旧影碟机,旧电视。他认为这一切都很好。他曾经怀疑自己会跟这些东西过一辈子。

但世界上总要有人来负责打破美好。比如雷狮。

 

 

如前所叙,安迷修身处的环境并不友好。六层,八层,虽然叫起来顺口,入耳也好听,但口彩永远保不了平安。各色人物,魑魅魍魉,卖牛杂的小店铺后厨也许就有暗门,鱼蛋仔可以是毒枭,珠宝在茶座耳鬓交会间易手。四层却好很多,体会不到摩肩擦踵的热闹,门前秋风扫落叶也很值得品吟。那天安迷修在看一部B级片,枪战的特效极其简陋,他倒也乐得看下去。料想今天也没人上门,他干脆关灯拉帘调大音量,权当自己是影院老板。但他渐听渐觉不对,门口过道里陡然响起玻璃碎声,不同语言的咒骂声,尖叫,挥拳,践踏,拖行,警铃声颤巍巍地鸣起,红光闪起,熄灭。忽然一切又都阒默无声。暴力的浪潮盖过他的电影音效,沉默反而致使他耳鼓震痛。一秒。两秒。安迷修惊诧地摁下暂停,迎着屏幕亮光,隔着眼前帘布,他看见一个身影。来人已经不响地站在店内,与安迷修之间,只两米距离,一排发潮的印花帘布。

安迷修觉得自己可以从黑暗中描摹出来人的面目。黑暗使细节模糊,也使恶意清晰。

你……他保持着在小电视机前抱膝坐的动作,眼光上扫。你哪位?

我?

安迷修眼前的光影有了极端的变化。一只手缓缓伸来,拨开他们之间苍白隔阂。他在他手指骨节上看见一些暗色块,甫经电视荧光照射,便忽显出它们本身的鲜妍。血。安迷修想起了那些封闭的楼梯间。会是谁呢,在阴暗处见识到人世本恶的人,男人女人,他们有没有名姓?有没有人记住他们?

就好比我现在。安迷修想。我现在的境地,就和那些人一样了吧。他的目光定格。一张年青男孩的脸俯瞰他,半光半晦,血迹蔓生在那半张晦暗的脸孔上,从眉梢至嘴角。

安迷修意识到。他生命比此刻呼吸危浅。他看见眼前人冷眉霜目,唇齿却微笑:

——我是雷狮。你不会不知道我。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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